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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個兒的女人
高爾基      從扎頓斯克到沃羅涅日的路上，我趕上了兩個朝圣者--一個老頭兒和一個老太婆。他們倆的模樣大約有一百五十歲了；他們走得那么緩慢又那么拙笨，在路上滾燙的塵土里艱難地移動著腳板，他們倆的面容和衣服都帶著一種不易捉摸的東西；這不可捉摸的東西使人立刻看出這兩個老人來自遠方。
      我們在道旁一棵老柳樹的蔭影里坐下來歇息。天氣很熱，天空清澈無云，道路在我們的前后方蜿蜒伸展著，消失在遠處隱隱的熱騰騰的煙霧里。四周靜悄悄地一片荒漠。道路兩側(cè)田里枯萎的黑麥紋絲不動。
“要是她還活著，看到這樣的莊稼，心里該多么難受??！”老太婆向周圍長著低矮枯萎的、好多地方還是光禿禿的黑麥的田垅看了一眼，突然說。
“你說的是誰呀？”我問道。
“我們以前的女房客……一個小姐……”老太婆嘆著氣說。
      忽然間，他們都望著我，然后爭先恐后地講起來，他們講得那么快。
“一個警察把她帶來交給我們。交代說：‘派個地方給她??！……’”
“我們一看，她全身凍得通紅……冷得直哆嗦……”
“她個兒是那么小小的！……”
“我們心里想，天喲，要把她發(fā)配到哪兒呀？”
“要拿她怎么辦呀？犯了什么罪呀？……”
“我們第一件事，就是把她安頓在爐臺上……”
“我們那爐子是大大的……是暖暖的……”老太婆傷心地嘆了口氣。
“嗯，后來，就是說……讓她吃些東西！”
“她還在笑呢！”
“小眼珠兒黑黑的……就像耗子的……”
“她整個兒，就像耗子……又光滑，又滴溜兒圓……”
“她歇了會兒……哭起來了……多謝你們，她說，親人呀！”
“就開始轉(zhuǎn)呀轉(zhuǎn)的??！”
“居然開始轉(zhuǎn)動起來了！……”老頭兒贊嘆地叫喊著，又瞇細著眼睛笑起來了。
“她像皮球似的在屋里滾來滾去，忙乎起來，忙個不?！质沁@個，又是那個……把這個那樣擺，又把那個這樣擺……‘泔水桶拿出去，喂豬，’她說，‘你們來拿出去……’她自己也用那雙小手拿著，可是滑了一下……那雙手噗咚一家伙往泔水里直浸到肩膀！嘿你……”
      一下子他們倆笑得前仰后合的，還咳得直掉眼淚。
“還有那些小豬崽……”
“她直接親它們嘴臉！……”
“她說，‘吃奶的豬崽不可以放在外面！’”
“她一個星期累得那個樣子！”
“有時渾身是汗……”
“她哈哈大笑，叫喊著，一雙小腳跺著……”
“有的時候卻臉色忽然暗下來……”
“像要暈過去似的！……”
“還淌著眼淚……她哭呀，哭呀，像抽風似的。我們圍著她轉(zhuǎn)，團團轉(zhuǎn)……她到底怎么啦？弄不明白……她跟著哭。有時候哭著哭著……也不知道到底為了什么。我們抱著她，跟她一塊兒傷心落淚……”
“我們是孤獨地過日子的。一個兒子送去當了兵，另一個在金礦里……”
“她大概有十八歲……”
“哪兒的話！如果看外表，怎么樣也到不了十二歲……”
“什么？她已是長成了的姑娘……要說她個兒小，那難道能夠怪她嗎？”
      爭吵了一陣以后，兩個老人又一下子沉默了。
“那么，后來怎樣啦？”我問。
“她死了……一場寒熱病把她燒死了，”滿是皺紋的兩頰流下了兩行眼淚。
“和我們一塊兒生活了不過兩年……全村都認識她。哪只全村呀！……許許多多人都認識。她是識字的人。常常上村會去……有時只顧自己叫喊著……沒什么說的，是聰明的姑娘！……”
“要緊的是那顆心！……唉，真是天使般的心！……一切事情她都能理解，對一切東西，她那顆心都明白！……本來是大城市里的小姐，穿著天鵝絨的短襖……緞帶……皮鞋……念著書呀什么的，可是她懂得農(nóng)民，啊，多么單純！她什么都懂得！‘親愛的，這一切你打哪兒知道的？’--她說：‘本本上都寫著的！……’你瞧！……這她要來干嗎，有啥用呀？她不如出嫁了，當上太太，可是給打發(fā)到我們這個地方，就這么死了！……”
“也真奇怪！……她教我們大家學……那么小小的！……但對大家那么認真……這個不對，那個也不……”
“她是個有文化的……這沒什么可說的……對什么事，對什么人都肯幫忙……哪兒有誰病了，她就去，哪兒有誰……”
“她臨死那會兒一直神志昏迷……盡說胡話。她叫著“媽媽，媽媽！……’那么可憐見兒的……人家去請牧師，心想也許她會醒過來……可是呀，親人呀，等不及……就過去了?！?br />      老太婆臉上流著眼淚。我心頭感到一陣難過。
“全村的人都集合到我們家來了……在街上，在院子里擠來擠去……怎么啦？！怎么啦？！……大家都愛她，都非常喜歡她……”
“嘿，真是個好心腸的小姑娘！……”老頭兒嘆息著說。
“大家全都來參加葬禮……等到謝肉節(jié)時，她已過去了四十天，大家動了念頭……說，我們來為她祈禱祈禱！……街坊們也一樣想……說啦，‘好幾千里路呢……你們真的要這樣嗎？那就去吧！……禱告也許能超度她’。我們就上路了?！?br />（1）下列對小說相關內(nèi)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，不正確的一項是

B

B

A.“四周靜悄悄地一片荒漠。道路兩側(cè)田里枯萎的黑麥紋絲不動”等自然景物描寫，靜謐而了無生氣，暗示了當時俄國農(nóng)民歉收、農(nóng)村破產(chǎn)的社會現(xiàn)實。
B.小說通過語言、行動、表情揭示小姑娘內(nèi)心感受，向讀者展現(xiàn)她被命運拋棄、不得不遠離家庭和媽媽的現(xiàn)狀，語言簡潔，卻給人以鮮明的印象。
C.標題“小個兒的女人”意蘊豐富，一方面她因弱小而遭遇不幸讓人倍生憐憫之情，另一方面，在她身上，又同時寄托了作者創(chuàng)作早期的革命思想。
D.小說以講故事的方式敘述，采用第一人稱的寫法，以“你們說的是誰呀”“后來怎樣啦”連綴全篇，既真實又緊湊自然，讓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。
（2）請結(jié)合小說內(nèi)容，簡要概括小個兒女人的形象。
（3）兩個老人為了為小姑娘祈禱而艱難跋涉好幾千里路，仿佛令人難以置信，但小說卻因此收到了非常好的藝術效果。試就此作簡要分析。